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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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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當天晚上, 月鎏金和梁別宴就把小寶抱回了家,並且在離開黃泉街之前,他倆還特意帶著孩子去黃泉廣場附近的商圈裏面逛了一趟, 給小寶買了好幾套衣服鞋子以及生活用品。

新孩子來了之後, 舊孩子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趙小銘直接變成跟班的了, 一晚上連杯奶茶都沒混上, 內心的落差感不止一星半點兒, 也終於理解了他媽的苦——正因為見到過你們愛別人的樣子,才知道我的人生是多麽的悲涼。

但就算是苦, 趙小銘也沒苦多久, 因為他向來是心比天大,外加到家的時候都已經快淩晨四點了,他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幾乎是腦袋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睡得還挺香, 因為夢裏不用學習。

月鎏金卻沒著急睡覺,非人類也不需要那麽長的睡眠時間。回到家之後, 她先給小寶洗了一個熱水澡, 然後把孩子哄睡著了,再然後, 躡手躡腳地抱起了臟衣籃,去到了樓下, 準備把她的那套臟衣服直接給扔了。

只是沒想到, 樓下的客廳裏卻還亮著燈。

梁別宴也沒睡, 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依舊穿著出門時穿得那套衣服, 連外套都沒有脫,似乎是在等她。

從最後一級樓梯上下來之後,月鎏金才敢放開腳步,開口說話時,語氣中盡顯驚訝:“你怎麽還沒去睡覺?”

“睡不著。”梁別宴側頭看著她,實話實說,“想和你說說話。”

“哦。”月鎏金大概能猜測到梁別宴此時的心境,並未拒絕他,先把臟衣籃放到了大門口,然後才返回了客廳,坐到了另外一張沙發上,“怎麽了?多愁善感的神君,又糾結什麽呢?”

梁別宴:“……”

月鎏金卻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一邊嘆氣一邊感慨:“哪怕重生一百次你也還是那個德行,哪邊的牛角窄,你就偏往哪邊鉆,十樁事有八樁都想不開。”

梁別宴無奈一笑:“合著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小肚雞腸的形象?”

“你倒也不是小肚雞腸。”月鎏金給了個自認為很中肯的評價,“你就是太感性了。”

梁別宴冷哼一聲:“起碼我沒有為了一頭猙獸盤下一座瀕臨倒閉的酒店。”

月鎏金不甘示弱:“這不一樣!我是為了讓咱外孫兒快樂,你是自討苦吃!”

梁別宴不置可否,盯著月鎏金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問了聲:“你、怨過他麽?”

月鎏金明知故問:“誰?”

梁別宴猶豫片刻,還是回答了上一世的名字:“宸宴。他為了蒼生,舍棄了你和你的女兒,你會不會怨他?”

月鎏金卻說:“你就是宸宴呀,為什麽總是回避這一點?”

梁別宴輕嘆口氣,如實告知:“因為我記不得上一世了,就算是記得,也只記得神族覆滅之前的事情,但對宸宴來說,人生中顛覆最大的階段,卻是從神族覆滅之後開始,在那之前他是神族太子,自幼養尊處優,無須為自我生存與天下蒼生擔憂,少年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為賦新詞強說愁,與你口中的那位心思糾結、總是庸人自擾的鎮天玉尊判若兩人。”

換言之,他只記得自己是神族太子,卻不記得自己是鎮天玉尊,但是對於真正的宸宴來說,成為鎮天玉尊之後的經歷才是他這一生最為波瀾壯闊,也最為深刻難忘的成長階段。

喪失這段記憶的宸宴,並非完整的宸宴,也並非真實的宸宴。

所以,他只能是別宴。

月鎏金也無法反駁他的這番話,但是……

“魂是那副魂,骨也是你的骨,所以,對我來說,轉世之後的你,依舊是你。你覺得那段記憶很重要,但其實那只是一段記憶而已,也沒多美好,何必非要糾結於此呢?”

梁別宴卻說:“總歸是有美好的地方存在吧?”

月鎏金想了想,搖了搖頭:“我覺得,應該沒有。”

梁別宴:“宸宴告訴你的?”

月鎏金聳了聳肩:“我自己覺得的。”又道,“我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如果換作是我,全族人都死光了,獨留我一人茍活在世也就算了,還求死不能,只得屈辱著在滅門死敵手下行事,真是憋屈的要命,也羞恥的要命,哪裏跟‘美好’二字沾邊呢?”

梁別宴:“但宸宴卻從未親口承認過他一直很苦。”

月鎏金歪了歪腦袋,回憶著說:“好像真的沒有,但他那人擰巴的很,總是喜歡表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卻什麽都不說,那誰能知道他心裏面到底在想些什麽呢?所以我只能自己猜嘍。”

梁別宴無奈一笑:“你自己猜的又怎麽會準?對宸宴來說,那段經歷雖然是痛苦的,但必定也是值得的。”

月鎏金眉頭一擰,不可思議:“那他真是病得不輕,都苦成那樣了,還值得?”

梁別宴有些遲疑,不知是否該如實告知她自己的真實感受,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誠以待:“我雖然沒有繼承宸宴的全部記憶,但卻和他擁有著同一副魂魄,他的感受我自然全部知道,他無怨,也無悔。”

月鎏金怔住了,呆如木雞地看著梁別宴。

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梁別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內心感受全部袒露:“他的愛恨情仇我也都能夠感受得到,我不全是他,但卻又是他。得知自己有女兒的那一刻,我發自內心的驚喜又激動;第一次見到外孫的時候,我也是受寵若驚;包括初次在學校裏見到你的那一日,內心也會控制不住的波瀾壯闊,我記不得過往,卻又繼承了來自過往的感情。”

月鎏金呆楞楞地看著他,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所以?”

梁別宴如實相告:“我會對小銘愧疚,對相桐愧疚,更會對你愧疚,但我又清楚地知道這些愧疚全來自於上一世的我,而不是這一世的我。”

說白了,他還是不認可自己就是宸宴,不想被他人當作另外一個人,卻又擺脫不掉宸宴靈魂的影響。他糾結於自己和宸宴之間的關系。

可是,重生一世就不再是上一世的那個人了麽?月鎏金也無法下定論,但她就是覺得他是。或許也是她自己鉆牛角尖了,但如果,眼前這人不是宸宴的話,那她這千年來的努力又算是什麽呢?

月鎏金逐漸抿緊了雙唇,目不轉睛地盯著梁別宴,許久許久之後,才極為艱難地啟了唇,嗓音沙啞而低沈:“低等生靈想要修煉為人,單是會化型是絕對不夠的,還要擁有一顆人心,要學會慈愛與悲憫,可是我化型千年,卻始終學不會慈悲,一直沒有真正的修煉成人,直到你以身殉道那天,我親眼看到你祭出了自己的血骨,以上神之軀封印了地魔眼,我甚至都來不及靠近你,你就灰飛煙滅了。”

梁別宴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著月鎏金,心緒覆雜地聆聽著這段他毫無印象的過往。

月鎏金的雙手微微有些發顫,喉間也微微有些發哽,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才平息了喉間的酸苦之感,但沙啞的嗓音卻還是在顫抖:“你一直教導我要學會慈悲,可我一直學不會,縱使殺人如麻我也毫無感觸,因為我總覺得世道對我不公,所以我覺得所有人都該死,但是,那一天,我竟突然學會了慈悲。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我學會了慈悲,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在我學會了慈悲之後,被塑了金身,受世人供奉,成為了殺神。”

梁別宴渾身一僵,如遭雷擊,滿目震驚與錯愕。

但令他驚愕的並非是她的殺神身份,而是她在懂得了慈悲之後才成為了殺神。

不懂慈悲,殺人如麻也沒有感觸;懂得慈悲,每結束一條性命,都是一遍靈魂上的淩遲。

“你、你和諦翎,做了交易?”梁別宴的嗓音顫抖而嘶啞,心如刀絞,甚至已經分辨不清這種悲慟感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還是來自於宸宴的靈魂,“你替他殺人,他助我重生?”

月鎏金無法否認,苦笑一聲:“你渡我成人,又是我女兒的父親,我總不能任由你灰飛煙滅吧?諦翎說他懂得招魂之術,只要我能夠拿回你散落在仙界的那半副神骨,他就能讓你重生……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女兒,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得試試。”

梁別宴用力地咬了咬牙,卻依舊沒能克制住語氣中的悲怒與心疼:“他為何要讓你這麽做?那半副神骨、不在尊芙手中?”

月鎏金嘆息一聲:“尊芙背後有八大世家。上神之骨是稀世寶物,握於手中便可引來天道庇佑,保家宅安和,仕途坦蕩。尊芙為了籠絡八家勢力,將你的那半副神骨分作了八份,制成了八種骨器,分賜給了八家的族長。而那八族勢力,也正是諦翎奪權之路上的最大障礙。”

梁別宴的喉間開始發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你替他,殺光了、八大世家的所有人?”

月鎏金沈默許久,長嘆一口氣:“無論有沒有慈悲之心,結果的性命多了,也都會麻木,但也不能算是我替諦翎殺人,應該算是我們合作,因為我們的利益一致,那八大世家的人一日不死,諦翎一日無法坐穩仙帝之位,我的女兒也一日不得安寧。

尊芙想要弒神改變天道,所以才開啟了地魔眼逼你以身殉道,但你死後,天道卻不曾被改變,時日一長,自然會有人懷疑你有後嗣,我不可能給我的女兒留下隱患。起初,我也不想和諦翎合作,我想自己找辦法助你重生,但我無法阻攔世道的變遷,踏天教日益式微,各路仇家全都在追殺我,我的教眾死的死傷的傷,最終留在我身邊的只有一位右護法,但他卻為了保護我和我的女兒死在了仙兵的刀下,最後我被諦翎派來的仙兵捉去了,關進了天牢裏。我以為諦翎會殺掉我和我的女兒,但他卻沒有殺我,而是提出了那樁交易,我無法拒絕,不然我和女兒都會死……就算是,不為了覆活你,我也要替女兒殺光那八大世家的人,不然他們遲早會來殺我的女兒。”

人心是貪婪的,八大世家的人更是。

在那種金戈鐵馬的動蕩時代,人人都想弒神,想借神骨獲得天道的庇佑,桐桐妖神混血的身份若是被發現,一定會引來無數人的覬覦與謀害。以八大世家為首的舊勢力必定會首當其沖。

只有徹底消滅掉屠神派的舊勢力,才能扶持起新勢力。

以諦翎為首的新勢力需要維持光明磊落的名聲,只能選取一種道貌岸然的方式消滅掉舊勢力,不然則會背負心狠手辣、趕盡殺絕的罵名;而她則需要保全自己的女兒,所以,他們達成了合作。她接受了諦翎的條件,隱姓埋名成為了殺神,變成了諦翎背後的那把刀,暗中替他殺人,替他結果掉所有的隱患,奪回了八件骨器。

諦翎也確實是凡人修道者中的龍鳳之才,神通廣大,為宸宴塑了一副玉骨,將那八件骨器變成了骨髓,置於了玉骨中,做招魂之陣助他重生。

但是,她卻沒能等到宸宴回來。與郁滄一戰,本應當是她的最後一項任務,只要除掉郁滄,她和女兒就能高枕無憂了,只需要靜待愛人回來就好。然而天卻不遂人願,她和郁滄兩敗俱傷,郁滄身死,她被封印在玉中千年,再度出世之時,已經是滄海桑田。女兒怨她,愛人不記得她,唯有一個傻呵呵的小外孫兒願意親近她。

“可能是我傻,總是執著於過往,所以、才總是把你當做宸宴。”月鎏金的口中已經泛起了苦味,滿目無奈地看著梁別宴,言語間盡顯酸澀,“我也知曉,重生一世歸來,不可能再是故人,但我總是不願意承認。宸宴對於那段過往無怨無悔,我亦然是無怨無悔。這世間人人都苦,我們卻是彼此命運中那唯一的一點甜。他也是自我能夠化身為人型以來,第一個願意真心待我的人,是師是友也是愛人,所以我沒辦法和過往一刀兩斷,我只能固執地將你當作宸宴,自我欺騙說,他終於回來了。你可能會覺得我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是懇請你能夠看在你這條命是我豁出性命換來的份上,能夠多體諒我一下,我真的,很想他。”

說完,也不等梁別宴再開口,月鎏金就起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諾大的客廳內空空蕩蕩,梁別宴如同木頭一樣呆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她離去時的那副失魂落魄的神色。

一場自揭傷疤式的談話。

他糾結於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誰,她向他展示了自己血淋淋的過往,請求他不要再糾結。

他們似乎,都鉆在了牛角尖裏。

皆因那段喪失的記憶。

明明是最重要的東西,他卻一點都記不得了……梁別宴獨自一人呆坐了許久,直至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魚肚白,他才起身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回房間的途中,路過了一面酒櫃,玻璃櫃門上清晰地反映著他的身影。

梁別宴楞住了,因著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眼眶微紅,失魂落魄,和方才的月鎏金一模一樣。

他的臉上甚至還多出來了兩道清淚。

他連自己是什麽時候哭的都不知道,心緒和心窩一樣麻木,像是接連被刀捅了無數下,疼麻了。

宸宴不死,蒼生無救。

宸宴身死,卻將愛人推入了深淵。

無論前世的他如何選擇,都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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